我的家乡在江南一个小村庄,家家户户种植水稻。每年到了七八月份的时候,都要在十来天的时间里,完成稻谷的抢收、抢种,故名“双抢”。
小时候爸爸种了十几亩田,那时候我们都很小,帮不了什么忙。看着别人家的水田都插上了绿油油的秧苗,望着我们家一大片水田还是白茫茫一片,爸妈心里很着急,就跟我说“这秧苗要是早插一天,收成就要好一成呢。可惜你们还没长大,顶不了大人”。唉,其实这个时候,我也是很着急啊。
正在田里挥汗如雨,有着急,还有一些绝望,突然,马路边响起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回头一看,竟然是表哥表姐骑着自行车来了,原来表哥表姐是赶过来帮我们"打突击"的。记得表哥穿着洁白的衬衣,戴个崭新的麦草帽儿,卷起裤腿,就下田帮忙来了!
就像是孤军苦战,正在绝望的时候,千军万马援军赶来驰援,刚才的绝望一扫而空,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表哥表姐一点不耽误时间,把自行车停在路边,就直接下田干活了。爸妈还要客气几句,说到屋里喝口茶再插秧,表哥就说,没关系,都是农家人,抢种要紧。我知道爸妈是客套话,巴不得表哥表姐赶紧帮忙。呵呵,淳朴的庄稼人,也是有小心思的。
突然家里的地里多几个人干活,那个时候,真是觉得,还是家里人多好!
说来也怪,刚才觉得插秧是艰难辛苦的事,表哥表姐加入后,心里就爽快多了。人多力量大,只听得哗哗哗的插秧声,一排排整齐翠绿的小秧苗就插到肥沃的水田里了,生机勃勃。那时心境就是"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雄鹰展翅飞,哪怕风雨骤……"。
炙热的太阳烘烤着大地,不一会儿,大伙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透了。总是用沾满泥巴的手去额头擦汗,用不了多久,大家都成大花脸了。
这个时候,如果一阵凉风吹来,那真是只有一个字:爽!
快到中午,真的是又热又渴。这时候,母亲好像知道我们想喝水,一路小跑,回家去带一壶茶水来。那是一种用陶土烧制的茶壶,黑乎乎的,茶叶也像树叶那么大,上面直接扣一个大碗。茶壶一般会放到水田旁的芝麻地里,要喝水的话,直接用碗喝。周围是闷热的空气,茶水也是温热的,不过大片茶叶煮的水,很是解渴。可惜后来在城里,再也找不到那么大片的茶叶了。
最盼望的,莫过于就是中午吃饭了。母亲会提前一点回去,把饭菜做好。有客人来,自然辣椒炒肉、咸鸭蛋肯定是有的。那时候肉是土猪肉,辣椒炒肉香喷喷的。咸鸭蛋也是土鸭蛋,那蛋黄黄灿灿的,好像是颜料要流出来一样。
终于等到吃饭,大家到水塘边用凉水洗把脸,这时候树荫下总有徐徐凉风吹过,很是惬意。
客人不动筷子前,我们这些小孩是不能吃菜的。所以一直要耐心等到客人开始吃。黄狗闻到香气,在桌子底下穿来穿去。可能是大家实在是太辛苦太饿了,连文质彬彬的表哥在内,都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儿,地上丟了很多咸鸭蛋的壳,像一片片小舟。辣椒炒肉也不见踪影,连碗底的油汤都没浪费。很快,桌上就只剩几个空碗。好在锅里还有锅巴,算是餐后点心。
运气好的话,上午还会碰到卖发糕的。家里来客人了,一般都会买一些的。记得卖发糕的嗓门很大,挑一对箩筐,一头是米,一头是发糕。那时候没钱买,都是用米兑发糕,一斤米换一斤发糕。箩筐上用白布盖着,揭开白布,下面就是发糕。发糕有圆的,也有方的,圆的更好吃,甜丝丝的。
中午还可以睡个午觉。下午顶着烈日,继续出工。等到太阳下山,一天的工夫,我家白茫茫的水田里,就都披上绿装了。
晚上吃饭比中午吃饭心情好很多,因为吃完晚饭,是不需要出工的。可能表哥心情也因此很好,吃晚饭前还要哼几句《打靶归来》什么的。
吃完晚饭,我们这些小孩就躺在竹子做的凉席上乘凉。傍晚时分,总有蝙蝠飞来飞去。蚊子就更不用说了。
一弯明月终于挂上深邃暗蓝的天空。繁星也多了起来,扑闪扑闪。这个时候,表哥会指着天空教我们识银河、认北斗七星,和妈妈讲牛郎织女的故事一样好听。原来宇宙是无边无际的啊,这让我对宇宙产生了无限的遐想。
夏天的晚上,还有的农民趁着凉爽,出来加工,田地间到处还有柴油机抽水的声音,和蛙鸣混杂在一起,也算是交响乐了。
听完天文故事后,我们还有猜歇后语、猜灯谜的游戏。直到带着火把的萤火虫飞来飞去,灯谜也没人答了,大家才呼呼睡去。
第二天,表哥表姐搬出自行车,要回去了。表哥昨天弄得一身泥巴的衣服,也不知道为什么又变得干净洁白了。和来时一样,戴个草帽儿,跨上自行车,摇一摇清脆的铃铛,踏上林荫小道,就出发了。
望着表哥表姐远去的背影,我知道,伴随着远去的,还有那香喷喷的辣椒炒肉,金灿灿的咸鸭蛋、甜丝丝的发糕。对于我来说,暑假剩下的,只有无尽的作业,还有单调的蝉鸣了。
虽说"双抢"又热又累,可是表哥表姐回去的那一刻,我心里竟然盼着明年的"双抢"早点到来。
有很多个暑假的中午,我正在午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恍惚间以为表哥表姐来了,赶紧一骨碌爬起来跑出去看……当然这已是以后的事了……
童年生活已经远去,不过对于“双抢”的记忆,已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