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有温度的法律人丨中

夏至过后，长沙气温陡升，没有国足身影的世界杯依然踢得如火如荼，那些奔跑着的荷尔蒙隔着电视屏幕都能让火城长沙的温度升高好几度。家里八岁的小屁孩也一天到晚嚷嚷着要看世界杯，盯着电视屏幕时而目不转睛、聚精会神，时而又手舞足蹈、热血沸腾，让我不得不感叹足球生来是属于男人的游戏。作为一个女律师，虽然我只算个伪球迷，但我深以为自己是个有情怀、有温度的法律人，趁着家里男人们都看球的机会和各位分享我最近办的几个案例，谨以此文献给我已经遇到和即将遇到的同样有温度的法律人。

案 例 02

2018年6月5日一早我就收到当事人曹阿姨女儿的微信，告诉我赔偿款64万余元已到账，至此，曹华与某大学附属某医院的医疗损害责任纠纷案终于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基本案情

2014年11月17日，曹华因“胸背部疼痛伴左下肢疼痛10余年”就诊于某大学附属某医院并于同日被收治入院，入院诊断为“1、T11骨破坏查因：血管瘤；2、颈椎病”。2014年11月25日，曹华在全麻下接受了附属某医院为其施行的“后路T11椎体骨水泥灌注+椎体活检”手术，该手术为微创手术，正常情况下患者术后三天即可出院。然而曹华在术后第二天即出现小便不畅、尿量减少，继而出现会阴部刺痛、腹胀等不适症状，事后证明曹华出现该系列症状系因附属某医院医生术中操作失误，导致术后骨水泥外漏压迫神经所致，但医生于曹华术后第三天即11月28日对曹华进行X线检查时仍疏忽大意未发现此问题，将曹华误诊为“尿道感染”，仅对曹华进行对症处理，之后曹华的症状日益严重。12月3日，曹华丈夫的弟弟（其为医生，多年从事临床医学）来医院探望曹华，分析曹华的症状后认为应该系神经受压迫导致，遂与曹华的主治医生进行了沟通，此时附属某医院的医生才再次安排曹华进行了X线检查，并进行了CT扫描，结果显示椎体后缘椎管内少量高密度灶：术后骨水泥移位。12月4日凌晨，曹华在全麻下接受了“胸椎管探查移位骨水泥清除椎管减压术”，术后曹华自胸椎以下完全失去知觉、进食量极少、大小便失常。之后，曹华在该医院接受高压氧治疗、针灸、理疗等治疗措施，住院长达600余天。

该案的收案日期是2016年7月25日，此时曹华刚从某大学附属某医院出院，是其丈夫及其他家人来事务所找的我，我并没有见到她本人。第一次见到曹华是在长沙市芙蓉区法院的立案庭，因为当时法院的立案庭还需要原告本人面签，所以喊她带身份证原件来法院。曹华给我的第一印象除了脸色苍白、精神状态较差外，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因为其年龄比我妈稍小几岁，所以之后我一直称她为曹阿姨。第一次见面曹阿姨就反复跟我讲“感谢”、“谢谢”、“辛苦你”之类的话，我也告诉她这是我的本职工作，无需这么客气。曹阿姨还详细的讲了她在医院治疗的经过，讲医生的态度如何差、讲她受了哪些苦等等，她的话有点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像是对我的倾诉，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听得特别费劲。

该案在立案的同时我申请了医疗过错鉴定，同时对曹阿姨的伤残等级、后续治疗费、护理期等一并进行鉴定。因某大学附属某医院在湖南是最权威的医院，所以鉴定机构的选取在省外的机构中进行，最终抽签选定的鉴定机构是重庆法医验伤所。去外省做鉴定的优点是鉴定机构相对而言更客观、更中立，能最大限度排除主观因素的干扰，缺点是耗时太长，这个案子的鉴定光排队就排了整整半年之久，加之中间环节很多，书记员、司法技术室、鉴定机构等之间的衔接不畅，文件时常卡在某个环节就不流动了，这又白白耽误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总之在我给不同的部门打了无数个电话沟通后，在该案立案一年后的2017年8月我终于接到了重庆法医验伤所鉴定听证的通知。在这长达一年的时间里，曹阿姨和她的家属包括她的女儿、女婿、丈夫乃至她丈夫的弟弟都经常打电话催问我怎么还不做鉴定，弄得我不胜其烦。我特别怕接到的是曹阿姨本人的电话，一个很小的事情她可以反反复复讲无数遍，唠唠叨叨、没完没了、无休无止，听得我简直抓狂，而每当接完她的电话，我手头正在进行的文书通常已经写不下去了，因为电话的时间通常长到我已经找不到原来的思路了，又或许如果接电话的当时我正在厨房炒菜，我通常要把火先关了才敢接听她的电话，然后等我接完电话再回到厨房时，基本上菜已经凉了。即便这样，在通话的过程中，我还是要问好几遍“你还有别的事吗？”，否则根本没法结束这个电话。

2017年8月的长沙是真正的火炉，气温高达43摄氏度，我打了个飞的到重庆参加曹阿姨的医疗过错鉴定听证会，验证了火炉重庆的称谓也是名符其实、如假包换。值得一提的是重庆法医验伤所的工作作风非常严谨，我只写了一份鉴定申请书，鉴定机构出具了三份鉴定报告，首先出具的是医疗过错鉴定报告，认定某大学附属某医院对曹阿姨的诊疗过程中存在过错且为主要因素，该份鉴定报告需待医患双方无异议并收到法院递交的双方无异议的质证意见后再出具后续的伤残等级以及护理期、后续治疗费等的鉴定意见，虽然为此我又多跑了N趟法院，但这种严谨的工作作风我打心眼里是尊崇的。

重庆法医验伤所为曹阿姨的伤残等级单独出具了一份鉴定报告：五级伤残！我领到这份鉴定报告当时就懵了：五级？！怎么可能？她看上去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啊，比我其他的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乃至瘫痪坐轮椅的当事人强多了！她的伤残等级怎么可能这么高？虽然她无数次跟我叨叨她受过的苦，以及她每次去做检查时医生如何的同情她，说她如何可怜，但是我只知道因为脊髓长时间受到压迫导致她目前主要的后遗症是大、小便不正常，虽然我学过医，但作为一个正常人我无法理解鉴定报告里这些医学术语带给人的痛苦究意是什么，直到那一刻我才幡然醒悟：我的当事人曹阿姨，她究竟是经历过怎样的痛苦，才变成今天祥林嫂式的人物！而且她至今乃至此生都无法摆脱这样的痛苦！这种痛苦不仅是身体上的，而是已经对她的精神造成了摧毁。而我，作为她的代理律师，不仅从未能体察过她的痛苦，而且还一再嫌弃她，嫌她像祥林嫂一样，嫌她唠叨嫌她烦。她是那么善良的一个当事人，每次跟我通电话时都要说无数遍“感谢”，虽然我反复说明这是我的职责、我的工作，她仍然不断的道谢。一个善良到软弱的当事人，无数次跟我强调她从来都不想去打官司，哪怕是医院的医疗过错导致的痛苦将毕生与她如影随形。虽然她也许从未能感觉到我对她的嫌弃，但是时至今日我仍然无法原谅我自己，也就是从她开始，我学会了如何真正去倾听。

曹阿姨的案子开庭了，辩论阶段我讲了我参加过的庭审中有史以来最多的话。其实作为一个执业多年的律师，我早已经习惯了在庭上用最简短的语言最精准的表达自己的观点，这也是作为一个律师应当掌握的基本技能。平时我开庭，辩论阶段我通常只围绕关键问题讲几个点，一二三，讲完，OK。以至于我发现执业这么多年后我现在都有职业病了，平时说话也是这个腔调了，一二三讲完就算。作为一个女性，没有了呢侬软语自然就少了女人味，倒觉得有少许遗憾。而在曹阿姨案子的庭上，我深知审判长对长篇大论的代理人内心有多反感，所以在辩论阶段我首先向审判长说明：尊敬的审判长、人民陪审员及书记员，对不起，今天的辩论我讲的时间可能会比较长。随后我讲了如前所述我所有的心路历程，我想表达的不仅包括医方的医疗行为给我的当事人带来了怎样从身体到精神的伤害，也包括我对她的愧疚与忏悔，讲到动情处，我几度哽咽。审判长姓王，是个年轻的男法官，他自始至终都在认真的聆听，年轻如他，能如此耐心的听我唠叨而不打断，这份温情实属难能可贵。

在曹阿姨这个案子里我还想提到的一个人是某大学附属某医院医务处的骆主任，因为这个案子历时近两年，我跟他多次打交道，算是很熟了。作为医务处的负责人，处理医院的诉讼是他的工作重心之一，因此他也是法院的常客，算得上半个法律人了。记得庭前有一次质证时我曾问过他们医院通常是如何执行的，他回答我说如果一审判决书下来了看院里是否决定上诉，如果不上诉的话赔偿款项会打到法院的账户，因为医院只能对公进行转账。一审判决书下来了，判决医方承担80%的责任，总赔偿金额64万余元，这在主要责任的判定里算是比例很高的了，我之前的预估是75%，所以收到判决书时有点吃惊，也基本上断定医方会上诉。当然我方的当事人和家属对这个结果都比较满意，决定不上诉，只等执行了。之后打电话去问书记员时，她也很明确的告诉我：“你不用这么心急，这种情况通常医院都会上诉的。”然而上诉期限将至，骆主任却打电话告诉我：“虽然医院科室的人员坚持要上诉，但我和老林（该医院的法律顾问，本案医方的代理人）都认为不需要再上诉了。”这个消息对于一个历时近两年的诉讼的原告而言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深知为了这个结果骆主任做了怎样的努力。医院付款的审批流程走得很慢，差不多过了一个月这笔款项才打到法院的账户上。这期间我多次通过电话、短信、微信等方式催促骆主任，每次他都很耐心的接听我的电话，哪怕明知电话的内容只是催他们尽快付款而已。曹阿姨这个案子我最后一趟跑法院是去办领款手续，那天办得相当顺利，虽然为了一些签字的手续在法院的财务室和民庭之间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好在主审法官及书记员都在办公室，完全没有耽搁，这个环节要特别感谢骆主任，他那天正好来法院开庭，庭前帮我在财务室办好了相关手续，然后跟我说：“我要去开庭了，不跟你多聊，要迟到了！”最后一个环节办完，法院财务室的工作人员告诉我大概三个工作日款项就会打到曹阿姨的账户上。结果在我办完领款手续的第二天一大早，如前所述我收到了当事人曹阿姨女儿的微信，告诉我赔偿款64万余元已到账。我又吃了一惊：这么快？真应该为法院的执行工作点个赞！

在曹阿姨的案子里，长沙市芙蓉区法院民事审判一庭年轻的王法官同样做到了让赢的输的都服气，只有法律人才深知这其中的难度。感谢在这个案子的办理过程中碰到的诸多有温度有情怀的法律人。

本文中患者的名字均使用化名

未 完 待 续 。。。